守培法师(1884-1955),民国十大法师之一,修行受用、学识涵养为当时大众所称叹。法师坚守禅门遗风,务求佛教的真精神,精进不懈,坚持探索,品行质朴真实,为人毫不雕饰,堪称“行为世范,学为人师”。本文摘自守培法师《告国人书》,原文篇幅较长。
佛教流入中国已二千年,时间可谓久矣。而吾国人对于佛教,犹未能洞明其利益与性情志趣,遂以农工人之眼光观佛教徒故,谓佛徒不生利,谓佛教是迷信,是消极,无益于世。
余谓作此说者,正是不明佛教之利益者也。以彼不识佛教之利益故,谓佛教无利益,非佛教真无利益也。如不识美玉者以美玉与蛮石同观,而美玉反不若蛮石之坚牢。又如不识良匠者以良匠作小工用,而良匠反不若小工之技能。此人虽有美玉良匠,不能得美玉良匠之利益,而美玉良匠亦不能显其良美之才能,两可惜也。
迨今科学发明,佛教所说、从前所谓虚无缥缈者,今多证实,因而乃知佛教之学理驾于一切学一切教之上。然虽知佛教之高尚,究未知其高处何在,犹以世俗之眼光观佛教,而曰:佛徒与俗人同一国民,同受国家之保护,而俗人按时生利以厚国家,唯佛徒靡但不生利,且分俗人之利。佛徒虽无利于国,而国犹爱惜佛徒,谓俗同是国民,不忍轻为废弃,但望佛徒舍其旧习,与俗人同事,而佛徒竟不能满国人之欲望,于是乃谓佛徒负国,而国所以不护佛徒,听其佛徒自生自灭。由斯佛徒如无依据之孤儿,所有之财产时被外人侵占,所有之寺宇恒为军警共有,佛徒际此危甚矣!
夫国人皆谓佛教负国人,余则谓非佛徒负国人,实是国人负佛教。何以故?
尝闻善治民者,犹如良匠量材取用,使人民各得其所。譬如农人种谷,万物生性不同,农人分别而种之,宜旱者旱种,宜水者水种,宜春者春种,宜秋者秋种,使万物各得其所,无不利焉。治民者,知万民生性不同,亦应分别而治之,劳心者劳心,劳力者劳力,智者用人,愚者用于人,各因其材而使之,宜无往而不利焉。
有不善为农者,谓稻与棉皆植物也,同种于水田,同时灌溉,同加爱护,而稻则按时开花结实,而棉不但不开花结实,且焦牙败种反有害于嘉禾。然棉虽无利于农,而农犹爱惜其棉,谓棉亦百谷之一也,不忍轻为废弃,惟冀棉改其旧性,与稻同功。而棉竟不能满农人之欲望,于是乃曰棉负农人,而农人因此不护其棉,乃听其棉之自生自灭。忽有知棉性者,曰:农人负棉也,非棉负农人。农曰:我多年业农,素以棉与稻一眼看待,并未稍有分别,而棉从未一实以利我,彼负我甚矣,我何负于彼哉?或曰:我谓尔负棉者,非培植不如稻也,乃为尔不知棉之性也。稻宜水,棉宜旱,稻得水则生,棉得水则死,尔以棉种于水,是置棉于死地,棉欲生而不能,而尔则责棉之不实,是我所以谓尔负于棉也,非棉负尔也。而若顺其棉之性,以旱地植之,无劳灌溉,自能开花结实,有益于尔,恐尔禁其不益,亦不能矣。既而农人知其棉之性矣,改种其棉,棉遂其生性,而农人果有所获焉。
僧之异俗,犹棉之异稻,国人不知佛徒之生性而冀佛徒为俗事,犹农人望棉而结稻。棉若结稻,则不得名为棉;僧人若为俗事,僧即成俗,安得名为僧乎?佛徒性喜清净,俗人性喜荣华,有荣华则不得清净,有清净则不得荣华,僧俗性反。欲僧人而为俗事者,犹种棉于稻田,生且不能,利从何有?是余所谓“国人负僧,非僧负国人”也。若国人置僧于清净之地,隔断名利,自能成就佛法,以益国人,恐国人禁其不益,亦不能矣。吾国人若知佛徒之生性,改治僧之法,使僧得遂其生性,必大有所获焉,岂同世利而已哉!